2013年1月19日 星期六

當我們談論「睡覺」時,我們在談論甚麼?


「睡覺」一詞,玩味起來,原來甚是吊詭。「睡覺」是合成詞,是「睡」和「覺」兩個語素的組合。「睡」就是睡眠的意思;「覺」呢,其實指睡醒。換言之,「睡覺」是一個由意義相反的語素合成的詞。這類合成詞,常見的有高低、早晚、始終、多少、東西、往來、開關、是非、橫豎、反正、動靜等,其意思多不是組成語素的簡單組合,如「是非」、「東西」、「橫豎」、「反正」,新生的意思就跟語素的含義出入頗大(「出入」本身亦是一例)。有些合成詞的意思,跟其語素的意思關係較緊密,不過兩個意思相背的語素,只有一個的意義起作用,例如「動靜」、「始終」--「動靜」取其「動」,「始終」說的就是「終」,如「可疑人物始終沒有任何動靜」,就等於「可疑人物終是沒有任何行動」。「睡覺」也屬於這種偏義聯合的合成詞,「睡」和「覺」兩個語素,只得「睡」字起作用。

「睡」是名詞,如「馬上入睡」,但更多時候作動詞用,如「睡在乾草上」。我們說「睡覺」,兩個語素本是並列關係,但「睡」的動詞用法太深入民心,影響了人們對「睡覺」一詞的認知,以為「睡」和「覺」乃動賓關係,一如「跳舞」、「唱歌」、「看書」,跳的是舞,唱的是歌,看的是書,人們所「睡」的,就是「覺」了。正是這種語素關係的轉變,令「覺」字的意義由「睡醒」變為相反的「睡眠」-- 睡個覺、一覺醒來、睡懶覺、睡午覺。清代的章回小說中,已見這種變異:「不覺想起在這裡睡晌覺,夢到『太虛幻境的事』來」(《紅樓夢》第十一回)、「大帥這時候去,儻然他正在那裡睡中覺,大帥還是進去好不進去好呢?」(《文明小史》第四十五回)。這裡「覺」字,跟唐柳宗元〈始得西山宴遊記〉「覺而起,起而歸」,或陸游〈夜遊宮〉「睡覺寒燈裡」中的「覺」字,意義明顯相背了。

香港人後來又造出「覺覺」這種孩子話,如「我去覺覺喇」,「覺」字儼然又成了跟「睡」意思相仿的動詞。語義之變,確是耐人尋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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